聂云间没有搭他的茬,在那人说这些数字时,他就低头捏着自己的手指,仿佛在打一个卦。 当卦打完时,他忽然回过头看向身后那些褴褛的劳工。 “是绛山此地人的,向前一步。” 他们愣住了,然后虚弱的女人男人们开始缓缓向前走,原本挤在一起的队伍分成两层,随着他们摇摇晃晃的步伐,那督造官的脸霎时间变得苍白。 他刚刚说的人数和粮价是对得上的,但他漏了一件事没有说—— 出身本地的役工,是没有粮食可领的,家中离得尚近的,发放的数量也有不同。 这些本来应该剩下的钱都被算了进去,如今随着两边人的脚步被踏破。 聂云间把那件紫衣搭在手臂上,走过去,握住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的手。 “圣人关照此地。” 他说,“是某来迟,不能将圣人之意及时传至。” 站在他身边的人低声啜泣起来,在这些哭声中聂云间转过身,疾声厉色地指向那个六品官。 “把他押起来!” 一直趴在地上的那个人被自己手下人拽起来拖走了,但事情还没完。 聂云间翻开那封所谓的朝廷文书,几乎一眼就看出来哪里不对。 按道理上面应该有三省的封纸,最后盖上监国亲王的印,但这张工部发下来的敕令只有尚书省一省,还没有如今在朝中的右相的批复,更不要说其他印鉴了。 它还不足以被发下来,但它就是被发下来了。 细看内容也古怪,明明应该是工部主理的事情,却大篇幅都是太史局所写。 从雨季提前到催促工期,再到用暧昧不明的语言暗示水渠必须在圣人回朝前修好,字字句句都透着古怪。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样措辞模糊的敕令必然导致层层加码,绛山水渠渠工已疲,这样逼迫之下难不生民变。 ……太史局…… ……太史局? 一瞬间,有某种东西划过聂云间脑海,霎时间把灵府照得一片雪亮。 他想起了一张脸孔,一张有些腼腆憨厚地笑着的圆脸。 那个在宫道上撞见他的太史丞乐难诗。 那一日她一脸撞见上官的不知所措,却字字句句在他面前提起绛山夏季无雨,她说山中是淫祀生出的邪魔,她说被邪魔附身的人定然已经死去。 她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,却什么都正好说到要害上。 这之后不知多少次绛山水渠相关细细密密的奏折,里面总有太史局的手笔。 ……这么想起,聂云间忽然回忆起最初那个告老还乡的太史令。 他那时算出的东西居然沾了几分真相,或许也就是因为沾了几分真相才触怒了神。 他听人说那太史令是占了手下哪个人的卜算结果,本想邀功却招致灾祸。 在他滚回去之后,那个叫乐难诗的太史丞才上位……